河南舞鋼市非法集資門:資金鏈斷裂后集資款去向成謎
2013年11月19日上午,59歲的楊文秀懸梁自盡,他的遺體在當日下午即被安葬。
楊文秀是河南省舞鋼市鐵山鄉王大苗村農民,為了給兒子舉辦婚禮,他希望能取出存放在河南大業投資擔保有限公司(下稱“大業擔保”)里的2萬元錢。但一直到自殺前,楊文秀不但未能拿到大業擔保曾經許諾的高額利息,就連自己的2萬元錢本金也未能收回。
楊文秀的死訊很快在舞鋼市傳播開來,當地政府對此給予了極高的關注,立即出面安撫楊家。在當地政府的協調下,楊家獲得了2000元的慰問金,前提是當日安葬楊文秀。
楊文秀投放在大業擔保的2萬元錢也在次日全部返還,盡管這個速度相對其他因要錢多次上訪的村民們“非常快了”,但“這是他用命換來的”。
未及在當月給兒子操辦婚禮的楊家,卻先給楊文秀辦了喪事,轉瞬從大喜墜入大悲。而作為一家之主的楊文秀的自殺,給這個貧困家庭帶來的更大壓力和變數在于,“他兒子未成家,妻子老母以后怎么辦?”村民們對于楊文秀的死感慨唏噓。
楊文秀不過是大業擔保眾多投資者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只是他選擇了用最極端的方式來討要自己的血汗錢。大業擔保─這家曾獲舞鋼市政府領導站臺的投資公司,一度在當地融得1.5億元巨資,卻終究未能逃脫此前已屢屢在神州大地上演的民間集資迅速暴富、最終崩盤的厄運。
來自大業擔保投資者處的消息是,他們的行為或將被舞鋼市政府定性為“非法集資”。
豫中小城集資1.5億
位于河南省中部的舞鋼市,是一座年輕的現代化工業生態旅游城市。據官方統計,2012年該市農民人均純收入為8328元。
于2011年1月18日在舞鋼市成立的大業擔保,旨在發展當地民間投融資業務。
在同村人杜長勝的鼓動下,楊文秀將家里的2萬元存款都投放進大業擔保。這是這位老實巴交的農民通過賣糧食等途徑多年攢下的積蓄。
杜長勝受雇于大業擔保。按照當初的許諾,他每給公司拉進1萬元的投資業務,就能獲得25元錢的報酬。這25元錢,既是杜長勝的工資,也是他發展業務的路費、電話費。
杜長勝發展客戶每拉一筆業務時,都會按大業擔保的規定告知他們相關收益率。正是高昂的收益率,吸引了當地村民將錢存入大業擔保。
時代周報記者獲得的一份大業擔保的宣傳冊顯示,“理財款項年收益率在12%—18%之間”。以10萬元為例,存放在大業擔保3個月就能獲得3000元收益,存放6個月能獲得6600元,存放1年則能獲得14400元。
杜長勝以前在村里販賣柴火,也在村委會干過,加之村里的土地被征用,他又集結了親朋好友的錢,連全家賣地款在內,投在大業擔保的有50萬元之多。
為了能獲得更多的高利益率回報,也為了能讓親朋好友們一起賺錢,杜長勝從2011年開始努力為大業擔保工作。僅1年多時間,他就集結了600多萬元錢放在大業擔保。
跟杜長勝一樣的大業擔保業務員,基本都是離退休的公職人員、教師、農村信貸員、村干部以及在村里享有較高聲譽的人。
這些業務員憑借在當地的人脈及威望,熟知誰有錢誰沒錢。他們很快在舞鋼全市范圍內展開“拉網式”行動,為大業擔保搜集全市的閑散資金。
在大業擔保的所有業務員中,杜長勝的業務量并不是最多的,最多的有1000多萬元,一般業務員也能達到近百萬元。
按照業務員們自行統計的數據,大業擔保在舞鋼市鼎盛時期的業務員總人數超過120人。而業務員們搜集資金的能力,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感到震驚。根據他們的統計數據,大業擔保在舞鋼市吸納的資金至少有1.5億元。
但從2012年9月開始,大業擔保的資金鏈斷裂。為討回投資款,投資者和業務員們不得不數十次圍堵舞鋼市政府或進京上訪。
此后,經舞鋼市政府協調,大業擔保承諾先返還投資者20%的資金,但至今尚未全部兌現。
鐵山鄉是舞鋼市的工業區,不少土地都被征用。“那些資金不少都是村民們的賣地款”,知情人告訴時代周報記者,杜長勝現在是“有家不能回”,村里人整天找他要錢。
對于楊文秀的死,杜長勝深表自責,他自稱很難面對村民們。
跟杜長勝一樣,安連卿也是大業擔保的業務員,他主要負責大業擔保在舞鋼市八臺鄉曹姚村的業務。
與杜長勝所在的王大苗村不同,曹姚村的投資者投資數額都較小,以幾千元到一兩萬元居多,“都是農村的老頭老太太養雞魚鵝等一點點攢起來的錢。”
“這是他們的所有積蓄,”安連卿深感被騙,“別說利息,連本錢現在都拿不回來了。”
地方政府“大力支持”
2011年1月18日,舞鋼市政府所在地埡口鑫源廣場敲鑼打鼓,大業擔保在此舉行了盛大的揭牌儀式。
據時代周報記者從舞鋼市多位政界人士處了解到的信息,以及當地媒體的報道,當日,舞鋼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甘栓柱出席了大業擔保的揭牌儀式。參加是次揭牌的還有時任舞鋼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康玉春,以及平頂山市工業和信息化局副局長馬占軍等人。
揭牌儀式后來被刻錄成光盤,為當地不少投資者所收藏。光盤亦成為大業擔保此后對外宣傳,展示自我實力并贏得投資者信任的一大“利器”。
大業擔保揭牌儀式后,舞鋼市的電話亭、公交站臺、城區墻體廣告、電視臺等公共場所和傳播機構,到處都是大業擔保的宣傳廣告。此外,宣傳車走街串巷廣播大業擔保,甚至各鄉鎮村的墻壁上都刷上了大業擔保的墻體廣告。短暫時間內,大業擔保迅速為舞鋼人所熟悉。
從河南省工業和信息化局,到舞鋼市的主管部門,大業擔保可謂手續齊全。加之舞鋼市地方政府又推崇該公司發展業務,這讓當地人從未懷疑過對其投資的風險。
強大的輿論宣傳給舞鋼市市民們傳遞了這樣一個信息:大業擔保是政府支持的項目,“絕對靠譜”。
不僅當地農民這么認為,就連不少政府官員也把錢押了進去。在業務員們看來,“官員都投錢進來,我們肯定也相信大業擔保的安全性。”
多位大業擔保的業務員告訴時代周報記者,舞鋼市公安局、財政局、衛生局、教育局以及一些鄉鎮基層公務員,甚至連銀行的職工都把錢投入了大業擔保。
公職人員投錢到大業擔保,一些退休官員則親自參與大業擔保的日常運作。舞鋼市教育局前局長范季春、衛生局前副局長賈國強、發改委前官員武發青等人均親自前往大業擔保任職,其中范季春出任大業擔保的業務副總,賈國強出任業務經理。
這些離退休官員“履新”大業擔保高管,又“吸引”其他政府離退休人員將大量資金投入到大業擔保。
時代周報記者獲知,大業擔保吸納公職人員的投資金額都比較大,大都是幾萬元、十幾萬元,“最多的高達近百萬元”。
大業擔保資金鏈斷裂后,投資者們批評舞鋼市政府瀆職,“如果沒有市領導為大業擔保揭牌,政府不支持他們,沒有人愿意把錢放在大業擔保。”
事實上,正是看到舞鋼市的有關領導出席了大業擔保的揭牌儀式,加之“那么多官員也直接參與到公司業務”,這才堅定了杜長勝、安連卿等業務員相信大業擔保的意念。
“有政府參與,肯定是合法的。”在杜長勝們看來,這“至少比其他擔保公司更有保障”。
其實舞鋼市的民間擔保公司遠不止大業擔保一家,但能讓舞鋼市政府的主要領導親自出面為其站臺的,卻唯獨大業擔保。
資金去向成謎
據時代周報記者了解,大業擔保入駐舞鋼市以前,其老板王恒一直活躍于鄭州市以及駐馬店市下轄的確山縣。
在2011年全國“農洽會”上,江蘇籍人士王恒以香港聯播投資集團(下稱“聯播集團” )董事長的身份,與確山縣委書記栗明倫簽署30億元的投資協議,成為確山縣政府的座上賓。
王恒計劃在確山產業集聚區建聯播生物科技園,該項目在2011年3月8日動工。
而包括安連卿在內的大業擔保的業務員們,在開展業務前都被帶到聯播生物科技園參觀,“有這么大的企業,怎么會有風險?”
王恒在確山縣的投資,不僅得到確山縣政府的支持,就連隔壁的駐馬店市乃至河南省的一些高層領導,“每去確山,必參觀聯播生物科技園”。
這讓王恒在當地風生水起,不僅“他的不少項目政府都會大開綠燈”,他本人也在2012年當選為平頂山市的第三屆人大代表。
確山縣一名不愿具名的官員告訴時代周報記者,王恒以“金融”、“投資”、“科技”和“實業”四大產業的模式吸引了該縣主要領導,才得以在確山縣發展。
但王恒在確山縣的投資資金并不是很充足。“畢竟誰都不能一次性拿出30億元。”上述官員稱,他認為王恒的金融和投資模式,可能就是他變相吸納資金的方式。
雖然無法確定王恒開辦大業擔保是否為他的其他項目籌措資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投資成為大業擔保對外吸納資金的金字招牌。
“至少業務員們都看中這一點,”杜長勝跟安連卿表達了同樣的看法,“他的企業很大,所以我們都相信他。”
時代周報記者獲得的大業擔保的另外一份宣傳冊稱,王恒的聯播集團“在舞鋼市產業集聚區投資5億元的大型純果肉糖果項目正在籌建中”。
大業擔保集資的錢去了哪里?按照大業擔保給投資者們的說法,他們向河南海奧通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海奧通公司”)提供了4500萬元的貸款。截至2013年3月,“連利息高達7300萬”。這讓投資者們感到欣慰,“至少錢沒有丟”。
此外,王恒還向投資者承諾,每月從前述確山項目的盈利中拿出200萬元慢慢返還給他們。但投資者們從2012年9月以來,一分錢都沒拿到。
盡管投資者們見過王恒的工業園,也知道大業擔保的錢被海奧通公司借了一部分,但他們并不知道海奧通公司本身也開辦了擔保公司四處籌資。
時代周報記者了解到,海奧通公司此前曾向河南多家擔保公司融資,后為融資方便,成立了鄭州華珠投資有限公司(下稱“華珠投資”),以此將吸納來的資金轉到自己名下。
投資者們為討要投資款,“以前給王恒電話聯系他還接,現在他不接電話也見不到他人”。王恒只留下一個20歲出頭的助理留守舞鋼。
時代周報記者在舞鋼采訪期間數次撥打王恒的手機,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狀態。記者亦撥打當年出席大業擔保揭牌儀式的甘栓柱副市長秘書電話,也一直無人接聽。舞鋼市政府秘書科有關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將通知甘栓柱的秘書予以回應,但截至本報發稿前并無任何音信。
而舞鋼市官方對于大業擔保的資金鏈斷裂及王恒的神秘失蹤未做任何置評。大業擔保的投資者們得到的消息是,舞鋼市政府準備將他們定性為“非法集資”。
(時代周報)